女记者体验边缘生存 牵手艾滋、卧底“二奶村”
文:yiming    来源:starark.126.com    点击:93

入住十元店、卧底“二奶村”、牵手艾滋病人……深圳女记者涂俏的名字和她的“隐性采访”在当地路人皆知,中央电视台将她评为“中国最精彩的女性”。

  涂俏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?她经历了怎样的“边缘生存体验”?是什么成就了她的传奇人生?2004年12月中旬,笔者飞抵深圳,几经周折采访了这位香港《文汇报》驻深圳办事处副主任

  “弃妇”住进“十元店”

  1998年4月1日,是改变涂俏人生轨迹的一天。江西老家的一个叔叔来深圳打工,涂俏陪着叔叔在人才市场转悠了一整天,什么工作也没找到,倒是把他住的地方给找到了———每晚住宿费只有10元的旅店。听说房间里还有彩电、冰箱、热水器和简单家具,涂俏感到非常新奇。当推开“10元店”大门的刹那间,她禁不住后退一步。一套四室一厅约120平方米左右的屋子里住了48个人,男女老少看上去是挤在一起,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屋里。凭着记者职业敏感,涂俏拟采写一条“深圳惊现10元店”的消息。

  “其实,10元店蛮好的。大家在一起打牌,一起看电视,彼此交流心得体会,很快乐。”叔叔的感受出乎涂俏的预料。涂俏第一次产生了“隐性采访”的冲动:扮成“旅客”入住“10元店”,探究这帮隐匿在人们视线之外的边缘群体是怎样生存的?

  涂俏中专毕业后曾在《江西新生报》当编辑,尔后南下到《深圳晚报》任“现代家庭”版编辑,整天编一些夫妻吵架劝和的文章,长久坐在有冷暖空调的舒适环境里工作,她“养娇”了,她渴望到艰苦一线采访成为一个名记者。

  涂俏“卧底”10元店的采访申请得到领导批准,她非常高兴。第二天,涂俏便找来几件破烂衣服,拎着一个破烂行李包,蓬头垢面地住进了一家10元店,和5个人挤在8平方米的房间里。

  “我是一个离了婚的女子,被丈夫抛弃,刚来到深圳找口饭吃,请大哥大姐多多关照!”住进10元店后,涂俏以一个“农村弃妇”的身份很快和舍友打成一片。为了全面了解内幕,她请舍友们吃大排档,多方位旁敲侧击套取“情报”。

  遭受了数天蚊叮虫咬后,涂俏一挥而就写成长篇纪实特稿《女记者夜宿十元店》,在《深圳晚报》头版连载4天,首次披露了“深圳最低层的人”的生存状态。一石激起千层浪,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。公安、工商等部门出动100多人联合“围剿”,对300多家“10元店”进行大规模“扫荡”。

  这枚重磅炸弹产生的冲击波令涂俏始料未及。被查封的10元店老板深夜给涂俏打进恐吓电话:“小心砍掉你的一只胳膊一条腿。”更有甚者,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围住报社门口,狂叫着要“火烧涂俏”。

  “10元店”被扫荡后,数以千计的常住“旅客们”被迫流落到公园或大街上露宿。本来想通过卧底让世人对深圳最低层人们的生存状态引起关注,结果却帮了倒忙:让那些苦苦挣扎的“旅客”们无家可归。“我对不起你们!”涂俏扑倒在床上失声痛哭……

  见证“生死之吻”

  涂俏的第二次眼泪,洒在一个艾滋病人的身上。她至今忘不了2000年4月28日与艾滋病患者“小路”第一次亲密接触:在深圳HIV抗体确认实验主任冯铁建的引荐下,她将手下意识地伸向了“小路”,大脑一片空白。握手后她飞快地跑到二楼洗手间,糟糕的是水龙头没有一滴水,她感到手上有数百个艾滋病细菌在蠕动……

  此前,涂俏采访艾滋病患者的念头酝酿了很久,艾滋病患者在生理和心理上究竟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?他们对亲情、对人生和对社会的看法会不会改变?他需要什么样的帮助?三年来的苦苦寻觅,一个偶然的机会终于认识卢鼎盛,涂俏兴奋得跳了起来!

  卢鼎盛出生于1965年,是广东潮阳市人,长得挺帅气。24岁那年他跟亲戚一起到泰国打工,因为他常自比为一个过客、一个路人,喜欢别人叫他“小路”。1997年5月6日他被测出感染上HIV病毒。那时他的弟弟因艾滋病去世刚刚下葬,双重打击让他三次自杀未遂。“小路”当初之所以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接受媒体采访,动机很简单,是因为穷途未路的他希望社会的捐助。

  从2000年5月1日起,涂俏开始了对小路的正式采访。她将《深圳晚报》摄影记者陈远忠邀为搭档,用摄像机拍下“小路”从生到死的全过程。

  涂俏经过一个多月的采访,先在《深圳晚报》上发了一篇7000多字的报道投石问路,令她失望的是,百万市民为小路捐款仅250元钱。但她发现小路手捧着微薄的捐助款双眼潮湿,这个细节给了涂俏巨大的鼓舞,决定无限期地与“小路”同吃同住,陪他渐行渐远。

  第一次吃饭时,涂俏便遇到尴尬:“小路”边吃边讲自己的故事,讲到兴头上,唾沫四溅,喷到涂俏的盘子里,有时唾沫还喷到她脸上。涂俏迅速站起来,赶忙跑出去洗脸。返回餐桌后,“小路”一脸的尴尬。

  第一次与小路同居一室时,涂俏浑身发抖,彻夜无眠。那间屋子是个大通铺,小路睡在中间,涂俏和陈远忠分别睡在他两侧。蚊子满屋飞舞直撞脸。涂俏害怕哪一只叮过小路的蚊子飞过来袭击她,她蒙着头,那种恐惧折磨得她不寒而栗。

  涂俏一边自费采访,一边将自己有限的积蓄资助“小路”看病。但这点钱对于昂贵的治疗杯水车薪。有一天,上吐下泻、咳嗽不止的小路突然对涂俏说他快不行了,他想到泰国首都曼谷去看看,那里曾是他感染艾滋病和留下创业梦想的地方。为了满足小路的愿望,涂俏决定陪同小路到泰国做最后的“生命回访”。

  从泰国回来后,小路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。岂料,第二天他又住进了医院,呕吐不止。白天高烧接近42度,夜晚全身发冷。这时候,发生了一件令涂俏强烈震憾的事件。那晚,“小路”的女友美恋脱光衣服紧紧地抱住他,整夜地偎着,用自己的体温暖着“小路”。

  2000年10月19日,涂俏特地为“小路”买了两条象征吉祥的金鱼。岂料,金鱼变成了为“小路”送行。

  这一天,死马当成活马医的“小路”听信一个江湖游医用烟熏的治疗方案,浓烟熏得“小路”狂躁发癫,不断从床上滚下来又被抬上床。在他失去意识前,他把嘴唇撅起来,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小路的意思:他想吻美恋。这时奇迹出现了:美恋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吻他——那是最后一个生死之吻。当晚7时30分,小路在涂俏眼皮底下永远地闭上了双眼。涂俏的泪水夺眶而出,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抽空了。

  “小路”死亡之后,深圳下了三天大雨。涂俏在雨中奔号哭泣:“如果我所有的采访付出能够换回你的生命,我愿撕毁采访本砸烂摄影机!”在跟踪采访“小路”的180天里,“小路”对她的称呼由“记者”变为“妹妹”,最后是“战友”,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情。

  涂俏含泪写就了第一部记录艾滋病生命全过程的纪实书《世纪之痛》。她和陈远忠将拍摄“小路”的35盒录像带无偿地赠送给全国众多电视台,完成“小路”警示世人的遗愿。

  六十天暗访写《苦婚》

  送走小路后,涂俏开始了她的又一次“隐性采访”:卧底“二奶”村,去探索另一个鲜为人知的“部落”。2001年春节前夕,在位于罗湖文锦渡口岸附近的花园,涂俏化装成一个被人抛弃的“二奶”,悄然扎进“二奶村”里。

  “二奶”村戒备森严,除了村口有专业“迷彩服”站岗放哨外,村里“二奶”们对每一个陌生人都高度警惕。因为涂俏整天游手好闲,长时间没人包养,村里人怀疑她是私家侦探或“大奶”派来的间谍。涂俏很欣赏自己的表演天赋:她化名“阿敏”,穿着低胸、超短裙等暴露的衣服,在村里晃晃悠悠,寻找或等待着男人来“包”她。有时她期期艾艾,表现出急于“嫁”人的强烈愿望。很快,她的逼真表演赢得了“二奶”们的信任。很多“二奶”牵线搭桥给涂俏介绍对象。

  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?同是天涯沦落人,大姐今晚请你吃夜宵。”每天华灯初上,只要在路上碰见失魂落魄的“二奶”,涂俏便上前打招呼,在川菜馆或小食店里,受伤的二奶便会向她倾诉自己的遭遇。

  一个叫阿春的湖北黄梅籍二奶才19岁,胖乎乎的,稚气未脱却已经有两次被人包养的经历。她13岁外出打工,16岁跑深圳,因为大字不识几个,在走投无路时被同乡女友介绍给一个60多岁的老人。后来,村里的修鞋匠又为阿春介绍了46岁的香港货柜车司机阿德。阿德的老婆知道后闹得沸沸扬扬,阿春在被包养的三年里与阿德的关系时好时坏,突然有一天阿德消失了。阿春在和涂俏聊天时哭了好几次。

  做“二奶”60天的卧底生活,涂俏接触了“最幸福的二奶”佳佳、“最扭曲的二奶”阿艳、“最活该的二奶”阿芳、“职业二奶”阿婷等数十人。这段经历让涂俏大开眼界:原来人们以为“二奶”只是大款和官员们的“消费品”,实际上深圳“二奶村”的男主角几乎全部是清一色的普通劳动者,90%为香港货柜车司机。这些男人年龄大都在40岁至60岁之间,正处在一个夫妻感情的淡漠期。他们的妻子也大多是香港普通女人,平时只在乎丈夫往家里交多少钱,对他们的生活关心得并不多,而这些香港货柜车司机每周到深圳两三次,如果在外面住店、吃饭、桑拿,一个月要花费几千元,而用这些钱在深圳足以包养一个关心、伺候自己的“二奶”,这就是“二奶市场”上的需求方。

  “明知做二奶大都没有好结局,为什么那么多的女孩趋之若鹜?”涂俏感到困惑。一名叫阿莹的“二奶”的回答解开了这个谜:“不做二奶我还能做什么呢?”阿莹说,像她这种只有初中毕业文凭的打工妹,在深圳任何一个地方很难找到800元以上的工作,去工厂给工头欺负、给工人欺负。逃出工厂后,又不可能再回到农村了。随便找一个香港司机“嫁”出去,每月有三五千元的“包身费”。如果哪一天被包养的男人抛弃了,她们便第二次、第三次地去“嫁”其他男人。

  一种莫大的悲哀从涂俏心中涌起。卧底“二奶村”60天后,涂俏写出了中国第一本全景式扫描二奶生存状态的纪实书《苦婚》,用一个个活生生的真实案例告诉世人:有这样一群女子孤独地生活在深圳河畔,唯一的生存资本便是青春容颜,寂寞独守寒窗,夜深人静时,她们不知道自己魂归何处。在撰写书稿的过程中,涂俏常常不知不觉地泪湿稿纸。

  由于涂俏特殊的卧底采访经历,2003年,作为9位当选者中惟一的新闻人,年近不惑的她被中央电视台评为“中国最精彩的女性”